藝術評論

2025-09-05
【郭老論美】《 抽象畫在地化的折衷法 》– 解讀廖氏色彩魔法之三

廖繼春(1902–1976)在台灣近現代美術史中,被尊稱為色彩大師,也是日治時期「台陽美術協會」的重要核心人物。其創作歷程自1920年代即展現對西方繪畫的敏銳吸收,從印象派、野獸派到立體派、抽象表現主義,他不斷嘗試融合東西方美學語境。1967年的《割麥》正好出現在他晚期風格已臻成熟之時,作品已完全拋開寫實描繪,而進入抽象化、象徵化的境界。

此幅較晚期的畫作《割麥》,可說是「抽象表現主義」與「野獸派色彩精神」的結合實驗。細看畫面,大膽運用紅、藍、綠等高彩度顏料,並以黑色線條隨性穿插勾勒,顯示出強烈的主觀表現。這種語法並未完全失去對「自然題材」的依戀,因為標題《割麥》仍隱約指涉農村勞動的具象場景,進而在抽象面與線中,轉化為節奏性的色彩運動。換言之,畫家並非完全抽離物象,而是在「抽象」與「意象」之間創造張力,這是台灣在地化藝術語境的一種折衷。

《割麥》中也能清晰感受到強烈色彩的衝擊:紅藍對峙、綠白穿插,形成一種視覺上的震盪與搏擊,使畫面擁有節慶般的喧囂感。這樣的色彩爆發,不僅顯示了廖繼春個人的審美趣味,也暗合台灣風土的豐饒感與夏季收割的熱烈氣氛。

1960年代,廖繼春已過耳順之年,經歷戰爭、政權更迭與社會動盪,他的內在情感不再是青年時代的清麗,而轉向複雜、激烈甚至帶有焦躁的能量。若從心理層面來觀看,《割麥》不只是農事的場景抽象化,而是一種潛意識投射。作品中的黑色線條猶如潛意識的裂痕,它們沒有規則,卻像是不斷切割、交錯的心理痕跡,自然刻畫在畫布上,流露出畫家感性的切面。

廖繼春 “割麥” 1967 油畫 89x115cm

我們再從色彩心理學來理解:紅色在畫面中佔有主導,象徵能量、激情與生死交界;藍色則提供對比的冷冽,宛如沉思與憂鬱的陰影;綠色則是生命力與再生的符號。這三色交織,形成一種心理上的矛盾張力:既有對自然與生命力的讚頌,也有對存在的焦灼與衝突。廖繼春似乎在「割麥」的意象中,投射出個人對生命有限性的反思。割麥本身是一種收穫,也是一種死亡的隱喻:生命成熟後必然要被割下,轉化為另一種存在。

此外,此作展現了強烈的「動勢」:無論是色塊的撞擊,還是線條的切割,都讓畫面充滿動能,彷彿正在進行中的收割場景。這種「動態感」取代了傳統農村繪畫的靜態描繪,使得觀者不僅「看見」割麥,更「感受」到割麥的節奏。

值得注意的是其「不完整性」:沒有清晰的人物與場景,只有碎片化的象徵與顏色的搏鬥。這種不完整,正是一種「現代美學」的特質:它要求觀者參與創造意義,在觀看中補足形象。換言之,《割麥》並不是一幅「完整再現」的農村畫,而是一幅「等待被詮釋」的符號場域。

《割麥》可以確認廖繼春在1960年代已經完成了從早期具象到晚期抽象的蛻變。此作不僅繼承了西方現代主義的實驗精神,也融合了台灣在地題材的隱喻力量。它既是抽象表現主義的本土轉化,也是藝術家心理世界的視覺投影,更在形式上展現了色彩與線條的自由樂章。

總而言之,《割麥》不僅是廖繼春個人抽象風格的成熟代表,更是台灣現代繪畫如何與國際對話、又同時保持在地文化隱喻的範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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