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先省思每個人觀賞一幅畫(尤其是抽象畫)時,懷抱著想要得到什麼的動機?是知識、感受、寄托、啟發?還是什麼都無為的“目空一切”,應無所求而生其心?
這議題當然與藝術起源以及藝術心理學有絕對關係。無妨,我們試著先從深層的美學角度來看此畫,《巴黎街景》體現了一種「形式與精神的綜合」:形式上,它以強烈的色彩對比、粗獷的筆觸、自由的構圖,傳達出生動的視覺衝擊力;精神上,它並非單純的外在描繪,而是帶著畫家心靈的律動,將巴黎這個異鄉城市轉化為內在的情感舞台。
這樣的雙重性,使得作品具有一種「超越風景」的特質。觀者不僅看到巴黎街頭的熱鬧,也看到廖繼春作為一位藝術家的生命能量與精神追尋。
顯而易見這幅畫中,觀者首先被一種鮮明而斑斕的色彩撞擊:紅、藍、綠、黃彼此激烈對話,交織成一種接近狂歡的節奏感。
我們接著以理性的角度,仔細推敲畫面的形形色色。這幅畫最突出的特徵是色彩的狂放與奔放:背景天空採取了罕見的粉紅與藍綠對比,營造出一種不安定的氛圍。街道與建築並非依循透視邏輯,而是被解構為色塊的拼貼:翠綠的樹、鮮紅的人影、亮黃的線條,都在畫面中交錯。這種手法讓巴黎不再只是「浪漫」的代名詞,而變成一個充滿能量的色彩場域。
雖然畫面看似隨意塗抹,但仔細觀察會發現色彩的奔放中,仍保有結構的掌握。畫面下方以白色和灰藍色作為街道的基底,為觀者提供了相對穩定的視覺平台。垂直的樹幹與建築構成了畫面的骨架,將觀者的視線引導到中央的行人。畫家用幾筆紅色暗示了兩個並肩而行的人物,與街頭的黑影(可能是車輛或座椅或垃圾桶)形成對照,營造出一種都市片段的敘事性:這的確提供了可供切入畫面的蛛絲馬跡。
從這特色可發現廖繼春展現強烈的野獸派影響。他早期便深受馬蒂斯、德朗的啟發,而面對巴黎這個藝術之都,更能直接吸收歐洲現代主義的滋養。色彩在他筆下不只是服從於自然,而是表現情緒、展現自由。巴黎的街道因此顯得熱烈而鮮活,彷彿觀者聽到車馬喧囂、人聲鼎沸,卻又在顏料的厚重中凝結成永恆的瞬間。
這種半現實半抽離的處理方式,不僅對巴黎街景再現,更像是一種內在情緒的投射,是畫家用色彩編織的一首視覺詩。這種「半抽象」的手法,既避免了完全抽象的疏離感,又展現出現代性的張力。對當時的台灣而言,這樣的作品不啻為一種「翻譯」:既與西方接軌,又保持自身文化的可親近性。
事實上,《巴黎街景》雖然是小尺幅,卻具有大能量。因為觀者在畫前,既能感受到造型色彩的內在節奏,也能感受到一位藝術家靈魂的脈動。所以《巴黎街景》不僅是「塵世街景」,更是「廖繼春心靈的街景」,是一個超越地理與時間的心靈座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