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恩師廖繼春又一幅悸動心靈的抽象佳作:“沉浮藍色海中的花園”。
首先,我們從色彩的表現來看,這幅《庭院花園》可以用「爆裂」來形容:藍與綠形成了主導的背景色調,穩固了畫面的冷色基調;然而紅、黃、粉紫等暖色卻不斷地在畫面跳出,宛如花朵綻放的瞬間,帶來強烈的對比與律動感……。
畫家廖繼春一向的線條筆觸並非精緻描繪,而是以厚重而自由的油彩塊面去「撞擊」視覺。此幅強烈色彩“戰爭”,每一朵花、每一片葉子都不再是單純的植物形象,而是被濃縮為純粹的色彩能量。觀賞者在其中看到的已非庭院、花盆、植株,而是一種精神性的「色彩花園」。
接著觀察畫面結構,可感受到畫中一種幾近混亂卻仍維持有限秩序的張力。雖然畫中沒有明顯的透視法,空間被壓平,植物與盆栽彼此交疊,形成一種「飽滿」的視覺效果。這種壓迫感不僅體現在形象的密集,更體現在色彩的強烈堆疊上:紅與綠相互對撞,藍與黃彼此呼應,畫面處於某種持續震盪之中。這種震盪與不安,反映了藝術家晚年內心的複雜情緒:既有對自然的熱愛與欣喜,也有生命流轉中無法避免的躁動與焦慮。
或許乍看之下我們亦有些清晰的印象,因為此筆法帶有強烈的「書寫性」:許多綠葉與枝條的輪廓是以類似書法筆勢的線條勾勒,粗獷而有力。這種東方筆墨意識與西方油彩技法的融合,是廖繼春藝術的重要特色。這種線條筆觸既劃出物象的界線,又不斷被色塊覆蓋或滲透,顯示出「形」與「色」之間的拉扯與融合。如此線條層層疊加,使得畫面具有某種「時間感」,彷彿不是瞬間的凝固,而是多個時間片段的疊合。
進一步從觀者的直覺審美角度看,《庭院花園》並非一幅容易「安靜欣賞」的作品。它的色彩太強烈,畫面太擁擠,甚至會帶來視覺上的壓力;但這正是它的力量所在:它不給觀者喘息的空間,而是直接將一種「過度生命」的感受投射入眼簾。觀者被迫在這色彩叢林中迷失,卻也被迫去體驗那股狂烈的美。這種「窒息式的豐饒」,使《庭院花園》超越了一般的花卉題材,成為一種精神場域的靈性展現。
我們再換個角度從藝術史脈絡來看,《庭院花園》顯然受到野獸派(Fauvism)以及馬蒂斯(Matisse)色彩觀念的啟發。廖繼春在1960年代以後,逐漸轉向更強烈的色塊化與抽象化,這幅作品展現了他如何將東方園林意象與西方色彩理論結合。不同於馬蒂斯偏向平面裝飾的穩定性,廖繼春的筆觸更為奔放,線條與色塊交錯出一種動態性,像是音樂的節奏在畫布上奔湧。這種具有敏銳「聲響化」的繪畫,顯示了他對色彩與情感共振的高度共感。
再從精神層面而言,這幅畫的「庭院」並不僅是現實中的庭院,而是一種內在心理空間。庭院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中介於內外、私密與公共之間的空間,常被視為心靈的隱喻。而廖繼春將庭院描繪成一片色彩交響的叢林,某種程度上正透露出他對「心中花園」的想像。這花園並不安靜,卻是充滿生機與躁動,它是一個既親密又混亂的空間,正如藝術家內在精神的投射。觀者在此既能感受到自然的豐饒,又被那種色彩的狂熱所感染,彷彿步入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夢境。
如果依據感性層面來理解,這畫充滿一種「老畫家的狂喜」。當我們想到廖繼春的年齡(1970年他年近古稀),竟然有著如此色彩強度以及筆觸奔放,實在令人震撼。這不只是技巧的展現,同時也是一種生命能量的噴發。
經過以上的各角度透徹分析,廖繼春的《庭院花園》可說是一幅結合東西方藝術語言、凝聚生命情感與形式實驗的代表作。它不僅是一座庭院的描繪,更是一個心靈花園的映照;不僅是一幅風景畫,更是一首色彩的詩、一段生命的樂章。在這片爆炸性的花叢中,我們看見的不只是廖繼春眼中的花園,也看見了他心中不滅的火焰。